骑稳点,看路

2025/8/3 13:54:16 人评论 分类:矿山文学

   村上小学毕业后,我以优异成绩考上离家二十里路的镇重点初中。家里人都很高兴,父亲特意从单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顿团圆饭。


   “去镇上上学,得有辆自行车。”"吃饭时父亲突然说。我扒饭的手顿住了。隔壁王会计家的儿子有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,每天放学路过我家门口时总是叮铃铃的响。


   第二天晌午,父亲推着一辆黑色的二八式自行车进了院门。车身上的漆掉得斑斑驳驳,链条上裹着黑乎乎的油泥,铃铛也锈住了。这是他从街上修车铺花十五块钱买的旧车。


   “暑假学会骑车,开学就能自己上学了。”父亲拍拍座垫,扬起一阵灰尘。我围着这辆铁家伙转了三圈。它比我还高半个头,横梁粗得能当扁担用。我试着推了推,它立刻歪向一边,差点砸到我的脚。“先学溜车。”父亲示范着,左脚踩在踏板上,右脚在地上蹬几下,车子就滑出去老远。我学着他的样子,刚滑出两米就连人带车栽进了路边的草垛。 母亲从灶房跑出来,手里还拿着擀面杖:“摔着没有?”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,裤腿上沾满了草屑。父亲却笑了:“学车哪有不摔的?我当年学车时,把邻居家的酱缸都撞碎了。”接下来的日子,我天天在麦场上练习。先是溜车,后来试着把右腿从横梁下面掏过去骑“掏裆式”。车子总是歪歪扭扭,像喝醉了酒似的。有次差点撞到晒玉米的李婶,她骂骂咧咧地追了我半条街。


   七月的太阳毒得很,我的后背晒脱了皮,膝盖上的淤青叠着淤青。最要命的是上车,得先左脚踩踏板,右脚猛蹬几下,再迅速把右腿甩过坐垫。这个动作我练了整整一个星期,期间撞翻过鸡食盆,碾死过两只小鸡崽,还差点栽进粪坑。


   终于有一天,我摇摇晃晃地骑出了二十多米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,麦场边的杨树飞快地向后退去。我兴奋得大喊大叫,结果乐极生悲,直接撞上了麦草堆上。父亲蹲在屋檐下卷烟丝,看见我的狼狈相,笑得烟丝撒了一地:“会骑了?明天教你带人。”


   第二天,妹妹成了我的第一个乘客。她战战兢兢地侧坐在后架上,死死拽住我的衣角。我蹬了不到十米,车子就开始画龙。最后在一个急转弯处,我俩一起栽进了路边的水沟。妹妹哭得惊天动地,惊动了正在菜园里摘豆角的母亲。“作死啊!”母亲举着扫把冲出来,“你妹妹才多大?摔坏了怎么办?”父亲赶紧打圆场:“不摔几次学不会的。我当年......”“你当年你当年”母亲打断他,“你当年还把别人的围墙撞塌了呢!”


   八月中旬,我已经能骑着二八车在乡间小路上自如穿梭了。开学前一周,父亲特意请假带我去镇上“认路”。二十里的土路坑坑洼洼,上坡时得站起来蹬,下坡时又得捏紧刹车。骑到学校门口时,我的裤腿已经被链盒上的油泥染得黑一道黄一道。“记住路线了吧?”父亲抹了把汗,“以后下雨天就别骑了,路上太滑。”


   开学第一天,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。母亲往书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和一张烙饼,父亲给车链子上足了油。我推车出门时,发现车把上多了个崭新的铃铛——那是父亲用私房钱买的。晨雾中,我蹬车上路。链条发出轻快的咔咔声,铃铛叮叮当当响了一路。骑到村口时回头望,看见父母还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,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晨雾里。


   现在想来,那个夏天学车的过程,就像人生的缩影。总要摔过几次,疼过几回,才能掌握平衡;总要跌跌撞撞,才能学会前行。那辆伤痕累累的二八车,不仅载着我走向更远的世界,也承载着父母沉甸甸的期望。


   如今回老家,那辆老自行车还靠在西屋墙上。轮胎瘪了,链条也锈死了。但每次看见它,耳边总会响起父亲的话:“骑稳点,看路!” (李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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