磨剪子,戗菜刀

2025/9/21 19:25:00 人评论 分类:矿山文学

   “磨剪子来,戗菜刀......”


   巷口那声拖着长腔的吆喝,总像一把生锈的钥匙,轻轻一转就能打开我记忆里的木匣子。那年我七岁,住在镇上的小四合院,院墙上爬满了紫豆花,巷口的老榆树枝桠斜斜探向红砖房的灰瓦,夏天一到,浓荫能把半个巷子都罩住。每当这声吆喝顺着巷口飘进来,我准会丢下手里玩得发烫的玻璃弹珠,趿拉着塑料凉鞋“啪嗒啪嗒”跑到院门口,扒着院里的木质门缝往外瞧。


   磨刀师傅多是个穿藏青土布褂的老人,肩上扛着条油亮的槐木长凳,凳面一头绑着粗磨石,泛着山里石头特有的深褐,另一头是细磨石,透着浅灰的光,凳腿边挂着个铁皮小盒,里面装着钢戗子、小锤子,还有几块擦刀的粗布,那布看着像从旧棉袄上拆下来的,软乎乎的。他总在巷口那棵老榆树下停脚,把长凳往地上一放,“咚”的一声,惊飞了树上啄虫的麻雀,连院墙上晒着的黄小米穗子都晃了晃。这时,隔壁李婶准会端着缺了口的蓝边搪瓷盆跑出来,盆里躺着她家切菜钝了的菜刀,还有给娃剪鞋样的剪刀,“师傅,您给磨磨,过两天要剁肉馅儿,还得给娃剪新鞋样呢!”


   我最爱蹲在榆树下看师傅干活。他先把菜刀搁在粗磨石上,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个小葫芦,倒出些山泉水浇在磨石上,双手按住刀背来回蹭,“沙沙沙”的声响混着水汽,在巷子里慢悠悠地飘。初秋的阳光透过榆树叶的缝隙,在他黝黑的胳膊上跳着碎光,汗珠顺着他眼角的皱纹往下淌,滴在磨石上,很快晕成一小片湿痕。磨一会儿,他就把刀举到眼前,眯着眼瞅刀刃,又用拇指轻轻刮一下,“得戗戗才够快,不然切土豆丝都费劲!”说着从铁盒里掏出钢戗子,在刀刃上细细地戗,火星子“噼啪”溅出来,落在地上的干草上,瞬间就灭了。


   我家的剪刀每年腊月都得找师傅磨。妈妈总说“快剪子才能剪出好看的窗花,还得剪‘福’字贴窗棂”,她把那把红柄剪刀递过去时,会反复叮嘱“您多上心,要剪‘连年有余’,还得给娃剪鞋垫样”。师傅接过剪刀,在磨石上蹭了蹭,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,“您放心,磨完了剪红纸跟切凉粉似的利索!”等磨好的剪刀递回来,我总抢着试,拿张废报纸一剪,“咔嚓”一声,纸就分成了两半,比之前用着省劲儿多了。妈妈会把磨亮的剪刀和菜刀擦得干干净净,收进厨房的木抽屉,等除夕前贴窗花、剁饺子馅儿,这些亮闪闪的工具总能派上大用场。


   有时师傅磨完刀,会坐在榆树下歇脚,从布兜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黄米糕,糕上还沾着几粒红枣,他掰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嚼,就着自带的搪瓷缸子喝凉白开,那缸子里的水,有时还是我妈刚从水井里用辘轳打上来的,凉丝丝的,十分甘甜。我会跑回屋,从橱柜里拿块妈妈刚烙好的油旋,外皮酥得掉渣,里面夹着本地的小葱花,踮着脚递到他手里。师傅接过油旋,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“娃儿真懂事儿,这油旋比铺子卖的还香!”他咬一口油旋,葱花的香味儿飘出来,还会给我讲他走各村的事儿,说哪个村的大妈给过他山药熬粥,哪个院子的大爷跟他抽过当地的水烟,唠着集市上的热闹。我听得入迷,直到我妈在院里喊“吃饭喽,熬了小米粥,做了莜面窝窝!”,才恋恋不舍地跟他挥手。


   后来我上了初中,巷子里的吆喝渐渐少了些。偶尔在集市旁遇到磨刀的师傅,大多换成了电动磨刀机,“嗡嗡”的机器声吵得慌,快是快,却没了当年老榆树下慢悠悠的劲儿。我总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,仿佛又看见那个穿藏青土布褂的老人,看见当年蹲在地上、手里攥着油旋的小小的自己,风里还飘着黄米糕的甜香。


   如今我还常回老家的小院,院墙上的紫豆花依旧开得热闹,巷口老榆树却不见了。家里的刀钝了,我妈有时还会念叨“要是能找个师傅磨磨就好了,机器磨的不如手工磨的趁手,切土豆丝都不匀”。我抽屉里还留着那把红柄剪刀,刀刃上的细痕还清晰可见。每次看到它,就想起小时候趴在门框瞅师傅的模样,想起磨石“沙沙”的声响,还有那声飘在巷子里的“磨剪子来,戗菜刀”。那声音没随着时光淡去,反倒像酿了多年的老陈醋,越品越有滋味,成了我在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念想。(汪超)

相关资讯

    暂无相关的资讯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