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巷里人影稀落,只有冷饮摊前,人们排着队,把冰镇饮料灌进喉咙,如同久旱之田企盼甘露。办公室内,空调低沉地嗡嗡响着,似有还无;有人伏案奋笔疾书,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,滴在文件上,宛如加盖一枚无字的印章。暑热中,“署”字仿佛有了双重魂魄——既为署理事务之所在,亦是自然节气所加诸于人身上的烙印。
炽烈阳光之下,建筑工人依旧挥汗如雨,他们背上蒸腾起一片盐霜,安全帽里积了汗,稍一低头,便如小瀑倾泻,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蒸干消失,柏油路面融化变软,默默粘住了几片落叶,如同小船一样飘动。
忽然,天空浓云密布,风起云涌,蚂蚁们排成长队,衔着食物匆匆忙忙搬运最后的粮草,人虫皆屏息以待,渴望那雨点敲响大地,击破这令人窒息的酷热牢笼。
雷声终于轰隆而至,滂沱大雨劈头盖脸浇落下来。霎时,暑气如被撕碎的纸张,被凉意驱赶得七零八落。办公室内有人冲入雨中,任雨水痛快淋漓地冲刷着汗水,然后痛快地感冒了一场;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拢货物,抢救那些淋湿了的商品;孩童们则从角落里钻出,在积水中放起简陋的小纸船,纸船随波逐流,载着他们短暂的快乐漂向远方。
雨过天晴,暑气重又潜回,但似乎已磨钝了锋芒。蝉声渐弱,最终断断续续地沉寂了,街道渐渐恢复如常,行人步履匆匆,仿佛暑热只是时间河流中一段微小的插曲。然而,暑气虽如朝露般蒸发了,那些被蒸腾又冷却过的日子,却沉淀为光阴里不可磨灭的印记。
我常思量,光阴之河奔流不息,岂会因酷暑或严寒而停驻?当蝉声再次震耳欲聋之时,今年的暑热便已退位为明年酷暑的序章;而人们流下的汗水,也早已被大地悄悄吸干,只留下隐隐的盐痕在记忆深处闪烁。
因此,署日并非生命之敌,而是光阴用热浪铸就的刻度。它既刻画下焦灼的苦痕,亦在汗水的咸涩里,昭示着生命在烘炉中不息寻求清凉的倔强:我们终将穿越所有煎熬,在蒸腾里辨识出时间的真实分量,在蝉声起落间听见生命悠长的回响——这暑气熔炼过的岁月,因此有了抵抗虚无的坚硬质地。(崔文利)